油条在滚油中舒展成金黄的云朵时，我总能准时摸到蒸笼边温着的豆沙包。
五点半的晨光还沾着露水，我踮脚取下父亲挂在门后的帆布围裙。
面点发酵的麦香与豆浆沸腾的奶白雾气里，街角早餐店成了最温暖的几何体——母亲揉面的手腕划出完美弧线，父亲炸油锅的油花在晨光中绽成抛物线，弟弟蹲在门槛上背英语单词的声音是恒定背景音。
"凡哥！
记得多撒点芝麻！
"穿校服的女生扒着橱窗喊。
陈凡手腕轻抖，刚出锅的糍粑立刻落满星子般的黑芝麻，甜香惊醒了蹲在电线杆上打盹的麻雀。
好嘞，稍等，来，您的早点，小心烫啊。
“谢谢凡哥”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嘿嘿一笑，“客气啥”，慢走啊“妈”，我上学去了，我看了下正在里面忙的老妈，随后拿起角落里的书包迅速向学校跑去。
“小凡，带点早餐过去，你这孩子，总是急急躁躁的。”
不了，不了，我早就吃过了，我边跑边向后喊。
“叮铃铃”上课的铃声此时急促响起。
“完犊子了，又要迟到了”，我心里边跑边想。
等跑到了教室，发现老师此刻己经站在了讲台上。
“陈凡，你这是这周第几次迟到了？”
周老师眉头紧皱。
陈凡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老师，我家里有点事耽误了，没注意时间”周老师叹了一口气说：“马上都要高考了，你这一天天的，一点紧迫感也没有。
记住，下不为例”，快坐到座位上去。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忙说：“谢谢老师，保证下不为例”，随后飞快的跑到了座位上。
死党张野用胳臂顶了顶我小声说，“凡哥，你怎么又来晚了，马上都要破我连续迟到的记录了。
我心里无奈，小声说：“你可就别损我了，还是不是朋友了”。
张野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周五放学的篮球场永远上演着奇妙时空。
当跃起投篮的瞬间，我总觉得牛顿定律在此失效——弟弟抱着书包坐在场边写作业的身影会突然模糊成光斑，对手防守的脚步声化作宇宙背景辐射，唯有篮球划出的抛物线永恒清晰。
"暂停！
"死党张野突然拽住他手腕，"你心跳快得跟量子涨落似的。
"我笑着甩开汗湿的刘海，却没注意场边梧桐叶在暮色中蜷曲成心电图的形状。
“没事儿，应该就是这几天没休息好，还天天担惊受怕生怕迟到。
等周末休息休息应该就差不多了。”
我对此没多放在心上。
暴雨突袭的周末，父子三人被困在收银台后。
计算器按键声与雨打遮阳棚的节奏渐渐同步，弟弟突然指着账本喊："爸这月少找客人十七块五！
"我抓起粉笔在玻璃门上列起收支方程，水雾朦胧的算式里，母亲端来姜汤的热气氤氲成拉普拉斯妖的形状。
当我因剧烈头痛蜷缩在柜台后时，谁都没注意我捂着心口的手掌下，有粒电子表电池正从弟弟改装的机械青蛙里滚落，在瓷砖上敲出倒计时的声响。
消毒水的气味像一把生锈的剪刀，剪开了我十七年的人生。
我蜷缩在CT室的金属床上，耳边是仪器运行时细碎的嗡鸣。
母亲早上给他带的豆浆还温在胃里，此刻却像灌了铅似的往下坠。
透过观察窗的磨砂玻璃，能看见父亲佝偻的背影像被雨淋湿的旧报纸，正在走廊来回踱步。
"放松，像睡觉一样躺好。
"医生的声音隔着防护玻璃传来。
我盯着头顶的圆形探照灯，突然想起上周物理课学的康普顿散射效应，X射线与物质相互作用时会改变波长——就像我现在的人生，即将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永久改写。
走廊的日光灯管在视网膜上投下青白的残影，母亲攥着检查单的手指关节发白。
心内科诊室的木门开了又关，每一声吱呀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诊室墙上的解剖图斑驳起角，蓝色静脉与红色动脉在心脏位置交织成诡异的网。
"这种情况...通常活不过二十五岁。
"医生的钢笔在桌面上敲出节拍器般的声响，窗外的爬山虎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我看见母亲耳后新生的白发在空调风里颤动，像初冬芦苇荡里未落的雪。
住院部三楼的窗棱将天空切割成菱形，陈凡数着楼下住院部台阶上的裂纹。
第47级台阶边缘有块月牙状缺口，昨天下午西点十七分，穿条纹病号服的老人曾在那里驻足，从口袋里摸出块水果糖递给路过的护工。
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时，金属托盘里的安瓿瓶叮当作响。
我把物理竞赛题集摊在膝头，碳素笔在"己知卫星轨道半径R=6870km"的题干旁洇开墨点。
吊瓶里的药液匀速坠落，我突然意识到生命原来可以用毫升度量——250ml的葡萄糖溶液，恰好等于一节晚自习的时间。
弟弟来送作业本时，校服袖口沾着油墨香。
少年把保温桶搁在床头柜上，突然伸手碰了碰哥哥正在输液的右手，指尖温度比春天的溪水还凉。
"哥，"他盯着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光斑，"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对吧？
"我摸摸弟弟的头，笑着说：“放心吧，你哥哥我不会有事的”。
夜幕降临时，父亲在走廊尽头点燃一支烟。
猩红的光点明明灭灭，像心电图机上逃逸的脉冲信号。
我听见压抑的哽咽从消防通道传来，混着晚风在楼梯间盘旋上升，最终消散在住院部顶楼锈蚀的避雷针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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