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金陵城的青砖瓦檐时，顾千城踩着油纸伞踏入醉云楼。
檐角铜铃被夜风撞出碎玉般的声响，他掸去肩头水渍，瞥见二楼临街包厢半开的檀木窗棂——那位置正对着城南码头，是监察漕运的绝佳视角。
掌柜的躬身引路时，袖口暗藏的汗渍透出三分忐忑："三公子来得巧。
秦大人与周舵主己在雅间候着，刚入座不到半盏茶工夫。
"顾千城唇角微扬。
秦昊华与周驰这对宿敌同时现身，倒省了他逐个周旋的功夫。
推门而入时，果然见秦昊华正倚着雕花栏杆品茶，缎面官服上的锦鲤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周驰则斜倚罗汉床，腰间鲨鱼皮匕首鞘不时磕碰紫檀木，发出沉闷闷的响。
"二位倒是比漕银到账的日子还准时。
"他抖开湿漉漉的墨色披风，在空位坐下时，檀木折扇"啪"地展开，"不知今夜这桌酒席，究竟是为庆贺漕帮易账，还是...为石崇淮送葬？
"瓷杯在秦昊华掌心转出半圈，茶渍在烛影里蜿蜒成蛇："顾公子这话，倒像是知道些什么。
" 他忽然抬眼，眸中寒光如刃，"漕帮新任账房石崇淮今日暴毙，仵作验出鹤顶红，尸身却在江心漂着——这桩糊涂案，你顾家漕运司难道不该给个说法？
""说法？
"折扇骨节叩击掌心，顾千城轻笑，"秦大人莫不是忘了，石账房上月刚拒了您那批掺砂米的粮船。
要我说，这江里的冤魂，怕是比漕帮的账本还清楚。
"周驰忽地嗤笑出声，匕首在掌心旋出银圈："顾家三郎倒是会推诿。
"他猛地将匕首钉入桌案，"上月我码头卸货时，可分明瞧见你那二兄顾景，与石崇淮在货仓密谈至深夜——""够了！
"檀木折扇倏然收拢，击在桌案震出脆响，"周舵主若真想查案，不妨去问缉查司郑兴。
毕竟他那探子，可比漕帮的耳目灵得多。
" 话音未落，窗外忽有黑影掠过。
三人同时掠至窗前，却见楼下巷口闪过一抹鹅黄衣角——那是漕帮西当家黄清的招牌色。
"追！
"周驰率先跃下二楼，匕首劈开雨帘。
顾千城瞥见秦昊华袖中滑出的淬毒暗器，冷笑跟上。
青石板上的水洼映着灯笼红光，恍若蜿蜒血河。
醉云楼后巷堆着发霉的粮袋，黄清的身影在檐角忽隐忽现。
她腰间铃铛被雨水浸得发沉，却仍清脆作响，仿佛在引着追兵入局。
"上钩了。
"巷尾暗处，习保民摩挲着铁算盘，"黄姑娘这饵抛得够香。
""还差一味药。
"孙源山从阴影中拖出麻袋，袋中之人正是昏迷的漕帮账房学徒田文许，"只要把这小子扔进顾府，这场戏才算开锣。
"忽有破空声袭来！
习保民侧身躲过暗镖，石崇淮的尸身竟从墙头跌落，血水混着雨水淌进粮袋缝隙。
"郑兴的人马到了。
"孟良低声提醒。
众人迅速隐入雨幕，唯有唐义留在原地，将浸了迷药的帕子捂住田文许口鼻。
顾千城追至巷口时，正撞见郑兴带着缉查司衙役搜查粮仓。
那抹鹅黄衣角早己消失，只剩田文许蜷在墙角，指尖攥着半块染血的玉佩——正是顾景随身之物。
"好个借刀杀人！
"他捏碎玉佩，碎玉溅入郑兴的官靴，"郑大人这出栽赃戏，唱得比漕帮的梆子戏还急。
""顾公子此言差矣。
"郑兴慢条斯理擦拭佩刀，"人证物证俱全，贵府二公子怕是难逃干系。
"雨势渐急，檐角铜铃被风吹得狂响。
顾千城忽然嗅到一丝不对——黄清的铃铛声...为何从巷尾传来？
他猛然回头，却见醉云楼二楼窗棂处，不知何时立着个青衫人影。
那人影将茶盏缓缓倾入雨中，茶水流过窗棂的弧度，竟与石崇淮喉间伤口的斜度分毫不差。
"诸位都在啊。
"轻笑自雨幕中传来，声音却像被水泡软的棉絮，"漕银案、鹤顶红、江心浮尸...这些戏码，可还入得各位的眼？
"顾千城瞳孔骤缩。
那青衫人腰间垂着的，分明是石崇淮生前不离身的双鱼玉佩——另一半，此刻正躺在田文许掌心。
当夜三更，顾府书房烛火通明。
顾千城将双鱼玉佩残片掷于案上，铜烛台光影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二兄，这玉佩碎在你院中，账房学徒指认你行凶，郑兴的缉查司连夜抄了漕运司账册...你可知自己成了漕帮与官府博弈的棋子？
"顾景负手而立，玄色袍袖掩住指尖微颤："三弟莫急。
石崇淮死前最后一笔账，记的是秦昊华私吞漕银二十万两。
这玉佩，原是他留给漕帮的遗证。
""遗证？
"顾千城冷笑，"那为何青衫人手中还有半块玉佩？
今夜醉云楼窗边倒茶之人，分明是刻意将我等引向这局。
"窗外忽有黑影掠过，顾芳兰的侍女急叩门扉："三公子！
缉查司衙役围了后门，说...说找到了石崇淮的尸身！
"兄妹二人掠至后院时，正见郑兴的副手石佳验尸。
那具浮尸喉间伤口蹊跷——分明是先被利器割喉，后灌入鹤顶红，与仵作初验结果截然不同。
"这伤口..."顾千城忽觉掌心刺痛，方才捏碎玉佩的伤口竟渗出黑血。
他猛然拔剑，剑尖挑开尸身衣襟——石崇淮腰间暗袋里，赫然露出一截浸毒的银针。
"调虎离山。
"顾景攥紧玉佩残片，"今夜之局，只为引我们出府，好让人篡改尸身证据！
" 话音未落，檐角忽有暗器袭来。
顾千城挥剑格挡，火星溅落处，青衫人的身影己立在墙头。
那人摘下竹笠，露出一张年轻面孔——竟是漕帮账房学徒田文许的孪生兄长田文烨。
"二位倒是聪明。
"田文烨指尖捻转双鱼玉佩，"可惜算漏了一步——石崇淮早将漕银账本藏进醉云楼地砖夹层。
如今秦昊华的二十万两证据在我手中，漕帮漕运司的恩怨，也该做个了断了。
"雨幕中忽有弓弦震颤，数十支淬毒箭矢破空而来。
田文烨纵身跃下墙头，却听见巷口传来马遂序的冷笑："漕银账本？
你手中不过是个副本罢了。
"缉查司衙役、漕帮刀客、顾府暗卫三方人马混战之际，顾千城忽觉身后劲风袭来。
他反手擒住偷袭之人手腕，月光下看清那人面容时，瞳孔骤缩——竟是醉云楼掌柜的，手中匕首正抵着自己后心。
"三公子，对不住了。
"掌柜的狞笑中透出沙哑，"漕帮的漕银、秦昊华的官帽、顾家的漕运权...今夜都得葬在这雨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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