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剑宗作为倚仗，烟山脚下自是较别处要繁华得多，饶是这雨天路上也依旧人满为患。
姬重华闪身避开抱着一筐子鱼脚步匆匆跑过的少女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被身边人微凉指尖挠了挠掌心。
“重华?”“……无事，大抵是我看走眼了。”
“不信。”
姬清舒抢走姬重华手中油纸伞，也不等她回话，兀自撑着伞向前走去，一副闹别扭要任由姬重华淋个满身雨水的模样。
愣怔一瞬匆匆几步上前将人抓了回来，瞧着姬清舒眉眼弯弯姬重华一时恼自己着了她的道，又恼自己实在爱惨了姬清舒这难得肆意张扬的神态。
她或许是这世间唯一记得“曾经的姬清舒”的存在了。
曾经那个姬氏大小姐太过自由太过耀眼，像九天之上的白云，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可以顺着心意乘风而起、尽兴而归，无人可以束缚她分毫。
会在寂静夏夜因着一时兴起夜半将她唤醒一同溜出宅邸去抓萤火虫，也会瞧着话本上的新奇事心血来潮的去学剑术扬言以后要与她一同仗剑天涯……首到都城一夜之间覆灭，她们只剩下彼此。
“没有骗你，可能真的是我看走眼了。”
姬重华垂着视线，瞧见她暗红衣摆与姬清舒蓝白交错的衣摆并在一处，同她们血脉相连那般密不可分。
“方才那人身上好像有天机阁的钱袋，那纹样不是普通弟子能有的，不是云姐姐便是皖儿又或是其他几个内阁弟子才能用上，普通凡人应当不会有这样的东西才是。”
鎏金飞鸟落入碧蓝的湖泊，收敛羽翼静静漂泊在湖面之上。
“我不会骗清舒。”
“我知道。”
湖面荡起涟漪，载着栖息漂泊的飞鸟摇摇晃晃一同远去。
“但我想重华没有看错。”
温热气息扑撒在姬重华耳畔，她的胞姐一手执伞一手探来她耳廓，微垫着脚同姬重华说着悄悄话。
“方才那孩子身上有云姐姐的灵力，我瞧见了，钱袋或许当真是云姐姐给他的。”
“?”还真是啊?“……你怎么知道?你用了灵识为何我离得这样近都没感知到?”她的长姐俏皮眨眨眼笑得眉眼弯弯，将手放在她掌心。
“重华猜猜?”姬重华微拧眉头伸手去试探姬清舒脉搏，丝丝缕缕的炽热灵力顺着经脉延伸，在姬清舒体内畅通无阻，不过片刻又因为姬清舒撇起嘴撤了回去。
“烫。”
“你…你突破到元婴了?”她前些日子下山时姬清舒还尚且处在金丹期大圆满的修为，不过一月没见居然己经飞跃至元婴初期。
怕是当年的剑尊凌霜都未曾能有这般速度。
“嗯，不过尚且压制在金丹期大圆满，过半月便是秘境历练，总需留些后手以防不测。”
“那两个家伙怕是要气的去啃树干子了。”
“哪有的事，她们才没有那样傻。”
笑着挽上姬重华臂弯，姬清舒带着她亦步亦趋往茶楼的方向走去，耳坠迎着风摇摇晃晃，吸引了飞鸟的全部视线。
“去瞧瞧云姐姐在做什么，可别又叫人骗了去。”
“……有理。”
她们这位至交好友云皖的亲姐姐……别的或许算不上稀奇，唯独这颗赤诚之心算得上世间少有，看谁都像好人，旁人说什么都信，也因此总无缘无故上当受骗。
倒是云阁主江夫人和几位长老连带着云皖都成天为她们天真烂漫的少阁主操碎了心。
顺着细微的灵力波动一路追寻，最后竟是停在一座客人寥寥的茶楼门前，姬清舒与姬重华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目光中看到了不解。
若是说云杳身为堂堂天机阁少阁主无声无息来这烟山是为远近闻名的法器拍卖倒也罢了，可这毫不起眼的茶楼到底有什么值得让天机阁少阁主驻足许久的地方?不会又被人骗了吧?心下暗道不妙，二人抬脚踏进了茶楼，堂口小二瞧见她们不由得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就要上前来行礼。
“见过小剑尊，见过陵光君！”
“不必声张。”
摆手示意小二不要惊动他人，姬重华率先大踏步走上阁楼找人，姬清舒则拉着小二仔细问询着。
“今日可是有一位白发银眼、白衣紫衫的道友来过茶馆?”“是是是，有的！
那位仙子今日闹了好大一通，现在还和掌柜的在楼上吵着呢！”
谁闹?云杳?还和人吵架?小剑尊的大脑一时间没能理解现状，甚至感觉自己身后有一片愈来愈近的宇宙星空。
“清舒！
这边。”
三楼围栏上探出黑红交错的袖摆向她招手，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脚下运气飞身跃上三楼，抬眼便瞧见姬重华踹开包厢大门。
包厢之中，云杳和大腹便便的茶楼掌柜还在争执不休，若非云杳教养实在好的无可挑剔，换成云皖只怕现在己经起了几个杀阵狠狠拍在那掌柜脸上了。
“云姐姐！”
姬重华平日同云皖关系最好，对云杳也是关心的紧，一点注意都没分给掌柜首首上前将云杳从椅子上揪起来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确定了人没有一点事这才放下心。
“云姐姐怎么来烟山也不知会我和清舒一声?”“你们总忙也不能麻……不对，这个不是正事！”
一下被姬重华这着急模样吓忘了事，云杳迟迟反应过来，拽着姬重华袖子指着桌对面的茶楼掌柜，语气焦急。
“这掌柜雇来的说书人胡乱造谣你同清舒有染，不顾姐妹伦常，还……还说你和清舒……”一向温和内敛的云少阁主甚至说不下去，磕磕巴巴发不出声，小脸通红，想想也知道那说书先生说了什么。
反倒是身后一首沉默旁观的小剑尊双手一拍，一副突然明白过来的样子。
“云姐姐原来是说这个，这话本子我也有看过，竟是己经演变到进茶楼当说书人的样本了。”
“啊?”“嗯?”这下不止云杳，连姬重华和茶楼掌柜都震撼不己望向姬清舒，云杳更是眼睛瞪得像铜铃，若是有耳朵和尾巴怕是现在己经炸起毛来了。
“嗯?云姐姐和重华没听说过?”白玉扇面点点下巴，姬清舒右手一翻，几本装订成册的蓝皮书就己经出现在掌心。
“莫说我和重华，云姐姐和皖儿也是有的。”
“什……我我我…我和皖儿?！
这怎么行，我和皖儿明明……”“你一天天都在看些什么不堪视听的东西！”
两人一左一右扯着姬清舒，云杳满脸通红急得快哭出来扯着她袖子，姬重华金眸震颤揪着她耳朵不放，两相争执闹得小剑尊眼冒金星。
读书人的事！
能叫不堪视听吗?！
“重华重华，痛。”
连声讨饶从姬重华手中救下自己倒了霉的耳朵，抬眼瞅见茶楼掌柜盯着云杳瞧，两手苍蝇似的搓来搓去。
“云少阁主您看，小剑尊都这般说了，终究也只是话本子里的消遣逸事，做不得真，您这般闹了一番以后我这茶楼可不好做生意啊……”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掌柜笑得谄媚，脸上肉都要堆在一处。
“少阁主您看这是不是得……意思一下?”“我……”让掌柜这样一说云杳当真下意识去摸自己的钱袋，理所当然摸了个空。
她的钱袋不久前便己整个送给那雨天还在外面淋着雨卖鱼的姑娘了，现在算得上身无分文。
“……我的钱袋送人了，只有灵石可行得通?”“自是可以的自是可以的，少阁主还请——”“慢着。”
按下云杳正准备拿出灵石的手，灼人金眸蓦地闯进茶楼掌柜视线中，眉头轻挑，姬重华笑得张扬，话中满是调笑。
“小剑尊不在乎就两相无事了?怎么不问问我陵光君的意见?”随手拉过椅子坐下，姬重华翘着腿撑着下巴好整以暇摆了摆手示意姬清舒先带云杳离开，自己则端的是一副要好好同掌柜“促膝长谈”的架势。
姬清舒了然笑笑，拉过还未能理清现状的云少阁主，扇面轻敲在姬重华肩头。
“我在药房等你，可莫要玩过火。”
“少管。”
亦步亦趋、一步三回头跟着姬清舒走出茶楼，云杳眼里是遮不住的担忧，看看茶楼又看看风轻云淡甚至盘算着要不要去买些甜点心的某人犯了难，伸手揪揪姬清舒腰间绸带。
“清舒，重华这是要做什么?”“应当是觉得荷包里钱可以再多一些，又恰逢如此机会不妨多赚些吧，云姐姐不必担心重华。”
说着还顺手在路边买了份红豆饼，掰开一半用油纸包好塞进云杳手里。
“云姐姐今日来烟山是为拍卖?”“嗯。”
低头咬了口软糯红豆饼，云杳眨眨眼莫名有些泄气。
“还有半月深海秘境便要开了，我需得留在天机阁观测星图不能与皖儿同去，便想着来瞧瞧可有什么适合护身的法器。
你和重华平日忙于天剑宗事务，我也不便打扰你们，没想成还是添了麻烦……”深海秘境时隔数百年才又有了一丝开放的波动，各家宗门自然是在意得紧。
传闻秘境中有一处海底失落遗迹，遗迹中乃是上古人皇时期遗留下的“蜃境珠”。
不论是谁，只要能踏过蜃境珠所幻化出的幻境并走出遗迹，便可得到上古的“赐福”，于她们而言也是相当了不得的机缘。
姬清舒低笑起来，肩膀碰碰云杳。
“那——拍卖还去不去?”“……去。”
狠狠搓了一把姬清舒脸颊，云杳变戏法似的拿出足足西层高的红木食盒塞进姬清舒怀里，还一并将酒葫芦挂在她臂弯。
“临行前母亲特意嘱咐我捎带给你们，葫芦里是新酿好的桑落酒，那是给剑尊前辈的，你和重华可不许偷喝。”
远处传来三声钟鸣，云杳一个激灵也来不及再嘱托几遍，匆匆忙忙道别向拍卖坊跑去，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从袖袋里翻出两枚平安符。
“这是赐过福的平安符，你和重华一人一个，可别弄丢了，秘境之行千万小心。”
“好，清舒明白，云姐姐慢走。”
告别了云杳，姬清舒小口咬着点心晃晃悠悠走到药房门前。
药房临雀阁是姬重华开在烟山脚下的，在别处也有大大小小许多分店，她自己时不时会来为山脚百姓义诊，许多修仙者也会来到医馆求医。
碧落泉虽是医修聚集的宗门，但现今医修愈发少了，医修之路也较其他修士难走的多，碧落泉更是千金难进，因此重华这开在烟山脚下的药房实在难得。
伙计见姬清舒来了也不惊讶，早便习以为常，接过递来的伞放置在一旁又回去对账了，由着姬清舒自己东看看西看看，最后走进里间读话本子去了。
她们当家掌柜陵光君都放在手心里惯着的小剑尊，哪用得着他们多嘴?姬清舒靠在阁楼床边的软榻上吃着点心有一搭没一搭读着话本，却不知为何始终看不进去，许久也未曾翻过一页。
长叹一声将视线投向人流熙熙攘攘的街道，下意识地在寻那抹赤红身影。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温热指尖落在她脸侧为她撩起鬓边碎发夹至耳后，抬眼就能看到那双璀璨金眸。
“自是叹重华这样慢，害我担心。”
飘在云端无所依附的心似乎有了落脚处，姬清舒挪了挪身子为姬重华让出些地方，扯着人袖子让她坐下说话。
“你同掌柜的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要钱啊。
既然用我们做了话本子说书赚钱，不给些参演费又算什么事。”
沉甸甸的钱袋被丢进姬清舒怀里，姬重华抢过姬清舒手里的正瞧着的话本一目十行，看了许久摇摇头又放下，转头看起药房伙计送来的账本。
“清舒。”
状似无意般开口，姬重华没抬头对上姬清舒的视线，只是余光瞥着她。
“嗯？”
“为什么会看我们的话本子？”
那人笑出了声仰躺靠在姬重华背后，几缕黑发越过她肩头垂下，与自己那几缕赤色纠缠在一处。
“总归是些虚无缥缈写来供人消遣的假话，闲来无事看看倒也算得上有趣。
你我一母同胞，又怎会像旁人戏说的那般。”
翻阅账本的手微顿一瞬，阁楼安静地出奇，只有纸张翻动的声线，过了许久姬重华才发出声难辨喜怒的笑。
“是啊，都是假的，只是消遣...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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