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元年冬，龙御台的琉璃瓦上积着三尺雪，檐角冰棱垂如玄铁剑穗，将漫天飞絮滤成碎玉琼瑶。
守灵人禾谦之执逆鳞剑立在第三层砖阶，剑身映着紫微垣星象，把他眉间三道深纹衬得如同龙御台砖缝里的咒文——那是连地脉都无法愈合的伤。
玄铁铸栏上的五爪金龙在雪中半隐，龙首向东而望，唯余颈间逆鳞处的朱砂仍鲜妍，像是提前洇开的血，将三尺雪面映出淡淡腥色。
“子时三刻，星垂五方。”
他低喃着拂过砖缝，指尖触到咒文凹陷处的冰棱，那里藏着王朝命穴的秘钥。
忽有靴声自台底传来，十二道身影踏碎雪粒，靴底铁钉在青石板上擦出蓝焰。
赤鳞司宗主按剑而立，玄色斗篷上的蝰蛇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蛇信般的剑穗扫过雪地，竟将积雪灼出焦痕；毒宗宗主袖中枯荣草簌簌作响，草汁顺着袖口滴在砖上，滋滋蚀出青烟，砖纹里的“镇神”二字瞬间斑驳。
禾谦之指尖收紧，逆鳞剑嗡鸣——这是二十年来，五家宗主首次齐现龙御台，衣袂间裹挟的杀意，比腊月江风更冷三分。
“守灵人可曾想过，神权之下，民如蝼蚁？”
赤鳞司宗主掀开斗篷，额间逆鳞绕月刺青与禾谦之剑首纹章相映，恍若阴阳两极。
话音未落，毒雾己自西方涌来，如鬼蜮吐息，将星月遮了七分。
禾谦之旋身挥剑，雪光与刀光相击，却见谢家长袍下露出半截水文图，墨线在毒雾中发出微光，正是龙御台地脉走向；萧氏宗主的傀儡线不知何时缠住砖角机关，红胶土制成的傀儡芯在雪中泛着暗红，如同心脏般跳动。
原来不是觐见，是围杀，是二十载筹谋的收网。
剑刃相交时，火星溅落雪面，禾谦之终于看清赤鳞司圣女怀中襁褓——月白缎面上绣着金线逆鳞纹，针脚细密如地脉支流。
“你们……”血自唇角溢出，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扬州所见：赤鳞司细作追杀的女婴，襁褓边角正是这般纹路，被血浸透时，竟与龙御台砖上的咒文隐隐共鸣。
毒宗宗主的枯荣链缠上他手腕，离魂香混着焚心毒涌入喉间，眼前闪过北疆红胶土封砖的场景、漕船夜运龙御砖时的桨声、戏子唱词里暗藏的星象密语……原来早在三年前，五家便己在龙御台砖下埋好炸药，用离魂香篡改了他三年的守灵日志。
“神魄五分，非为灭国。”
禾谦之笑中带血，逆鳞剑“当啷”落地，剑首纹章砸在砖上，竟将“龙御”二字磕掉半角。
砖下突然传来孩童啼哭，似从极深极远处穿透地脉而来。
赤鳞司圣女踉跄跪地，襁褓滑落，露出女婴后颈那抹淡红——与他背上逆鳞胎记分毫不差，在雪光中如同一粒朱砂痣。
雪愈下愈急，龙御台第三层轰然崩塌，玄铁栏上的金龙断首，龙身坠入雪海，唯余逆鳞处朱砂飞溅，将整片雪地染成血色棋盘，每道血痕都对应着星垂五方的方位。
十七年后，扬州瘦西湖的画舫上，暖炉烘着舱内药香。
少年医官低头为伤者包扎，素白袖口的逆鳞纹随动作微晃，那是用银丝绣在雪缎上的暗纹，细看竟与龙御台砖纹别无二致。
伤者腕间红痕映入眼帘，呈漩涡状扩散，正是赤鳞司“焚心香”的毒印。
他忽然想起亡父临终前血书，绢帛上的字迹己模糊，唯有“逆鳞绕月”西字仍清晰如昨：“若见逆鳞绕月，便知龙御台的砖，从来不是用来镇神，是用来葬人。”
船外雪落无声，恰似二十年前那场埋了神魄与血誓的大雪。
画舫驶过处，碎银般的雪光融成涟漪，映出舱板缝隙间卡着的半片枯荣草——不知何时飘落的草叶，竟与记忆中毒宗宗主袖中簌簌作响的那株，有着相同的脉络。
少年医官指尖微顿，窗外的雪，终将在十七年后，融成满湖碎银，照见棋盘下深埋的炸药引线，照见二十年前雪夜未竟的血誓，正沿着地脉，在他腕间的脉搏里，重新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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