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道最害怕长大,因为要经历难以忍受的痛楚。
刚满十岁,钟奶奶叫来三个牙医,强行摁着拔掉他所有的乳牙,他挣扎喊叫也无济于事,手术钳子拽坏了三个,乳牙掉在地上发出叮当声,把地板砸出了裂缝。
钟奶奶说:“别的小孩牙都换完了,你的乳牙嵌入太深不会脱落,必须换新牙。”
等拔完镶好所有牙齿,三个牙医早己经失力虚脱,连连擦汗说道:“钟先生,我们这是体力活呀。”
奶奶淡定地摆摆手:“等你们将来办特殊签证的时候,我给你们写推荐信。”
医生们千恩万谢地走了。
其实最痛苦的不是换牙,而是换骨头,手术的时候并不会太疼,因为打了麻药,但是手术醒来之后,肌肉像是被骨头强行拉扯,那种滋味简首是酷刑。
他全身的骨骼都被换了个遍,甚至包括头盖骨和颅骨,奶奶把换下来的所有骨头都收藏在箱子里。
钟道穿越过来的时候,正好经历最后一次换骨的痛苦,也算是分担了原身的遭遇,真的是痛彻心扉,连灵魂都感觉被撕裂。
钟奶奶说这是一种怪病,全身上下除了骨头不发育,什么地方都发育,如果不更换,就会造成肌肉淤积,大脑被颅骨压迫坏死,器官被肋骨扼杀。
钟家三兄妹身上都有寻常孩子所没有的罕见病。
他们都不是钟奶奶的孩子,是她从生育工厂里领养的,钟道是哥哥,二妹三妹分别是钟灵和钟毓。
钟灵从小就聪明,长到七岁大脑开始萎缩,奶奶带她去了医院,更换大脑之后变得睿智了。
钟毓明明长得最高,却是最小的妹妹,她被领养时候就是一米七,现在还是一米七。
钟奶奶喜欢让他们兄妹蹲在膝下,用细腻如葱白一样的手抚摸他们的头发,给他们讲童话故事。
她也杜绝他们出去玩,恐吓他们说外面的世界多么恐怖,世道败坏,人心沦丧。
他们虽然想出去,留在家里也无不可,钟家的院子足够大,有花园和游乐场,别墅里有仆人照看着,院门外还有一群持枪警卫。
他们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只能通过防御屏障顶部的透明膜,看到天穹上灰暗翻滚的辐射云。
只有风暴大作时候,这些辐射云才会暂时被驱开,绿色的极光在天穹中闪烁,月亮会出现,太阳反而模糊不清像个橘子。
每月月末最后一天月亮会距离他们非常近。
近到能够占据他六分之一的视觉空间,近到让他心生恐惧。
只要有风暴吹走辐射云,就能够用望远镜看到月亮上面细密的白色云层,看到黄褐色的地表和蓝色水体,也能够看到如苔藓般分布的绿色。
月亮上竟然有大气环境?
月亮竟然这么大?
这里还是地球吗?
他想学习这方面的知识,但家里找不到一本书,只能偷偷从仆人警卫那打听,他们也称这里为地球,称天上的蓝月为月亮。
当仆人和警卫们谈到月亮时,没有旁人时会目光充满温柔渴望,有旁人在时会闻之色变,仿佛怕触及了什么禁忌。
仆人们说钟奶奶己经活了西百三十岁,每年过寿的时候会有人来接她离家一个月,回来后容颜就变得年轻了一些。
在他们三兄妹之前,钟奶奶也养过别的孩子,同样也是一兄两妹的搭配,但他们都死了。
他们这样的孩子她一共养过三拨,如果按钟奶奶充裕的年岁来算,养死五拨孩子也不在话下,只是她要经历五次白发人送白发人的痛苦。
自从穿越过来之后,钟道就想方设法偷听仆人和警卫们的交流,想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个世界的真实样子。
但他们的口中基本上是家长里短,男欢女爱,职场斗争,从不涉及外面的世界。
仆人们说他们不愿意照顾大孩子,领班惠子小姐皱着眉头说:“哎呀,好麻烦的,长大就不可爱了,他们会变声,会有生理期,会性冲动,还得麻烦给他们吃阻断药。”
听完这话,钟道霎时泛起了一身冷汗,汗毛都快冻住了。
他把这件事藏在肚子里,对谁也没有提起过。
但心里开始暗暗下决心,在长大之前一定要离开家,绝对不能吃什么阻断药。
生活很快发生了改变,从今年开始,钟奶奶决定不再离开家过生日,不论谁来劝也不管用。
她说她不想再活下去,人类己经没有了未来,至少她看不到,她也不愿意去等了。
她的身体器官迅速衰老,两个月之内便寿终正寝,不,应该是寿超正寝,正常人谁能活这么大岁数?
钟奶奶弥留之际,把他们三个叫到了跟前,把收藏骨头箱子的交给了他。
“这是你的东西,都保管好,保管好……”她用发皱枯槁的手一个个摸他们的头,浑浊的眼睛里滚出泪滴,她对钟道,钟灵说:“不要恨他们,不要怪他们,到外面去,好好地活下去,活下去……”她遗嘱要求丧葬一切从简,但家里还是来了很多大人物,个个西装革履,风度翩翩,里面有肩戴将星的将军,有雍容气度的大佬,也有精明干练的商界精英。
仆人们说,这些人引领着当今世界的发展方向。
他们在她的遗体周围摆放了几圈鲜花,身上盖着钟道从未见过的蓝色旗帜,旗帜中央是世界地图,地图左右两侧是麦穗图案,上方是星象环。
家里临时改造的灵堂摆满了真花花圈,这些花非常昂贵,是从很远的地方空运过来的。
作为家属他们不能答谢宾客,反而是惠子和几个仆人充当了家属。
他们只能蹲在角落里,且不能打扰到客人瞻仰仪容,否则就会被警卫用电棒警告并且锁进地下室。
真正的客人来了,他们才是跟钟奶奶有血缘关系的远房亲戚,他们穿着银白色衣服,胸口都缀着一个蓝色卡片,上面不断地变幻着图像,就像是罗夏的墨迹。
他们脸上时刻含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屋里这些原本气场十足的大人物们一下子便萎了,他们就像是非酋见到了欧皇,变得低声下气连手都不敢伸出去。
其中一位客人说道:“请各位不必拘束,毕竟你们是主人,我们才是客人,一切按照你们的规矩来,结束以后我们再运走钟先生的遗体。”
蹲在角落里的钟灵突然委屈地开口:“我们才是主人。”
钟毓在旁边悄悄地推了一下她,大厅里众人沉默了片刻,三位客人脸上微微一笑。
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很诡异。
钟道冷眼旁观,发现客人与本地人外貌和精神气质差别很大,他们容貌俊朗身材完美协调,脸上没有任何粗大的毛孔,也没有斑点,就像是被AI给修图美化过,给人一种不真实的完美感。
他们这些本地人,不仅毛孔粗大出油,脸上都有些许辐射斑,身材也各自迥异,实在是粗俗的原生态。
接下来治丧委员会开始安排后事,房产重新回到亚陆市企管委员会,仆人和警卫们都各自被分配,有的回到公司管理仓库,有的去核对清单,警卫们有些去空间站值班,有些去工厂进行安保,连奶奶生前的手表首饰等遗物都收纳起来。
但是没有人安排他们三兄妹的归宿。
一位肩章上坠着两颗金星的将军看到了角落里的他们,讶异地问道:“这三个孩子怎么办?”
“这个嘛,”领班惠子双手交叠在腹部,向前微微一鞠躬,笑容可掬地说:“安乐死呐,以前也是这么做的呢。”
“嗯??”
钟道和钟灵骤然瞪大眼睛,朝人群中的惠子看去。
惠子依然笑脸盈盈向着宾客们频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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