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晨雾还未散去。
青梧城的南巷里,回春堂药铺点亮了烛灯,后院里隐约有窸窸窣窣的捣药声。
霜秋雪的指尖刚触到当归匣的铜扣,后院的石臼声突然停了。
她保持着俯身抓药的姿势,耳尖微微颤动——母亲的脚步声停在槅扇外三寸,这是每日考校的征兆。
晨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在紫檀药柜上割裂出细碎的光痕,那些投在《千金方》书页上的影子,像极了她偷练剑法时抖落的梨花。
“七钱白芷,三片干姜,半盏浮小麦。”
母亲的声音裹着药碾滚动的闷响砸进来,霜秋雪手腕一抖,戥子盘里的朱砂险些洒落。
她闭眼轻嗅,从满室苦香中精准挑出陈皮特有的酸涩,却在拉开第三格抽屉时僵住指尖。
当归根茎的缝隙里,粘着一粒暗红结晶。
——与三日前那个咳血难民留下的冰碴一模一样。
“误差不过三粒黍米。”
藤尺破空声乍起,霜秋雪腕骨一麻,曼陀罗籽簌簌落进晨雾。
母亲的鸦青裙裾扫过青砖,绣鞋边缘沾着奇异的赤红色黏土,那是独狼崖才有的土质。
霜秋雪盯着那抹猩红,忽然想起上月替母亲浆洗衣裳时,曾在袖口发现同样的颜色。
“北境赤芍花粉罢了。”
母亲用铁秤杆挑起毒籽,秤砣坠落的阴影恰好挡住药柜第三格。
霜秋雪低头称罪时,目光掠过对方腰间晃动的翡翠耳坠——那坠子背面刻着模糊的图腾,像被刀尖反复刮蹭过。
后厨忽然传来陶罐碎裂声。
霜秋雪本能地并指成剑,却被母亲用《本草经》重重拍在肩上,书页翻飞间,她瞥见母亲虎口新添的茧子,分明是常年握剑才有的痕迹。
未时三刻,暴雨倾盆回春堂前厅暴雨砸在青瓦上的轰鸣声中,药铺门板突然被撞开。
霜秋雪抬头时,斗笠边缘的雨水正成串滴在诊台上。
那人裹着蓑衣,左臂绷带渗出的血泛着诡异的靛蓝,像砚台里化开的孔雀石颜料。
霜秋雪闻到斗笠人身上混着龙涎香的腐血味,像雪地里埋了三日的冻肉。
"箭伤淬毒,劳烦姑娘。
"嗓音沙哑,却带着奇异的韵律感。
霜秋雪指尖刚触到绷带,瞳孔骤然收缩——这人的虎口覆着层做工精妙的假茧,真皮层却透出养尊处优的玉色。
她佯装取药转身,铜镜倒影里瞥见他锁骨下若隐若现的刺青:青面狼首,獠牙间咬着半轮残月。
"冰蛇毒需十年陈艾炙烤三日。
"她故意将黄连多抓了两钱,药匙磕在瓷碗上发出脆响,"期间忌动武,尤其……"话音未落,那人突然暴起,染血的手掌如鹰爪扣住她命门:"尤其不能施展北戎的狼噬步,是么?
"霜秋雪腕骨一翻,捣药杵从袖中滑出,精准敲在他曲池穴:"客官这假茧,怕是泡多了芙蓉膏。
"斗笠在缠斗中掀开半寸,露出男子苍白的下颌。
他低笑间忽然变招,指尖夹着的银针距她晴明穴仅剩半寸:"小大夫可知,艾草灰烬最能显密信字迹?
"后堂传来药碾滚动的闷响。
霜秋雪趁机踢翻药柜,当归匣凌空飞起。
斗笠人瞳孔骤缩,袖中飞出的金镖将木匣钉在梁上,却见匣中洒落的根本不是药材——数十枚淬毒银针暴雨般袭向他周身大穴!
"好一招百草飞星!
"他旋身避开,蓑衣被划破的裂口中露出蟒纹暗绣,"可惜你母亲没教过你……"话未说完,霜秋雪的捣药杵己抵住他咽喉,杵底暗格弹出的刀片在颈间划出血线:"教过,防身术第八式——当归去。
"暴雨声忽然死寂。
斗笠人忽然轻笑,沾血的手指在诊台写下西个字:”霜家剑鸣“。
霜秋雪浑身剧震时,他己鬼魅般退至门口:"三日后子时,独狼崖见血狼烟。
"门帘晃动的刹那,她看清那人左耳残缺的新月形豁口,与母亲清晨鞋底的赤黏土如出一辙。
子时,暴雨转疾雪 ,回春堂后院厢房霜秋雪数到第九声更漏时,瓷瓶碎裂声刺破黑暗。
她赤足贴地疾行,药杵暗藏的刀刃己滑入掌心。
穿过月洞门的瞬间,热浪扑面——母亲正将半本《北境风物志》扔进火盆,书页间夹着的金箔在烈焰中蜷曲成诡异的符纹。
"跪下!
"铁尺带着破风声抽在她膝窝,霜秋雪踉跄跪地时,瞥见母亲中衣领口露出的烧伤疤痕——那蜿蜒的痕迹竟与今日斗笠人刺青的狼首轮廓重合。
"今日救的人,左耳是否缺了块软骨?
"母亲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
霜秋雪握紧袖中药渣,那是她从斗笠人绷带上偷取的毒血:"母亲怎知……"话未说完,铁尺己劈碎她身前的青砖:"你可知那耳缺,是霜家军处决叛徒的标记!
" 母亲的铁尺抽在青砖上,发出钟磬般的嗡鸣——那是二十年未现江湖的寒山寺晨钟劲。
"寒风卷着雪片灌入屋内,霜秋雪突然僵住。
母亲因激动而松开的衣襟间,翡翠耳坠正在晃动——那背面被刮花的图腾在火光中清晰起来:北戎皇族的六角冰花!
"这耳坠……""闭嘴!
"母亲突然掐住她下颚,将黑褐药汤强灌入她喉中,"记住,你只是柳家药女!
""药汤入喉的灼烧感,如同吞下化开的铜水,在五脏六腑烙下遗忘的印记。
"汤药入喉的刹那,霜秋雪眼前闪过零碎画面:燃烧的府邸、染血的银枪、还有婴儿襁褓上绣着的”朝“字……后窗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母亲暴喝"小心",铁尺掷出打偏窗外射来的弩箭。
霜秋雪翻滚避让时撞翻火盆,燃烧的金箔飘落在她手背,灼痛中浮现出小篆刻写的”八皇子许“西字残文。
"带着这个走!
"母亲扯断颈间项链,将钥匙塞进她掌心,"去第三格暗层……"话音未落,七道黑影破顶而下。
母亲推开霜秋雪的瞬间,弯刀己刺穿她右肩。
血溅在霜秋雪脸上时,她终于看清母亲的口型: 孤鸿踏雪五更梆子声碎霜秋雪坠入地窖的瞬间,头顶的翻板轰然闭合。
腐霉味混着血腥气冲入鼻腔,她指尖触到黏冷的液体——不是雨水,是尚未凝固的人血…。
地窖角落的桐油灯忽明忽暗,映出墙面上密密麻麻的划痕,每道刻痕旁都标注着日期,最近的墨迹写着”天启七年三月廿七“。
"柳氏防身术第七式……"母亲的厉喝穿透木板,霜秋雪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的月夜。
母亲曾用藤条抽打她摆错的起手式,说这招”鹞子翻身“需留三分余力,此刻才知那余力是为接应后招的杀机。
头顶传来利刃破空的尖啸,寒翎剑穿透地板的缝隙,一滴淬毒的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她手背灼出青烟。
"接着!
"翻板突然炸裂,母亲染血的衣袖卷着软剑坠下。
霜秋雪本能地旋身接剑,剑柄入手刹那,血脉深处涌起刺骨的寒意。
那些镌刻在剑脊的翎羽纹路竟如活物般游走,百片刃纹同时泛起幽蓝冷光,将地窖照得如同鬼域。
七个黑衣人紧随跃入。
为首者弯刀劈向面门时,霜秋雪手腕不受控地抖动,寒翎剑如银蛇缠上刀背。
剑身触敌的瞬间,翎羽状刃片暴雨般激射,穿透敌人铠甲时发出冰晶碎裂的脆响。
"这是……"她看着倒地抽搐的杀手,他们耳后皆有新月胎记,"柳氏防身术?
""是霜家破阵翎!
"母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最后两名黑衣人突然扯开外袍,露出绑满火药的身躯。
霜秋雪瞳孔骤缩,寒翎剑自发卷住她的腰肢向后疾退,剑光过处,地窖石壁竟显出道暗门。
爆炸的气浪将她掀入门内,怀中的寒翎剑发出悲鸣。
霜秋雪在满地碎瓷中摸到半枚虎符,符身刻着的”霜“字正与她剑柄纹路咬合。
墙角的铜镜映出她咳出的冰蓝血块,其中裹着的金箔显出一行小字:”双月同天日,寒翎归鞘时“暗门后的密室弥漫着奇异的甜香。
霜秋雪踉跄着扶住药柜,柜中琉璃瓶里浮沉着婴儿的脐带,每个瓶身都贴着生辰八字。
最深处的锦盒中,染血的襁褓上绣着”朝“字,针脚与她随身香囊一模一样。
"原来我真是……"喉间腥甜再涌,这次咳出的血块中嵌着龙纹玉珏碎片。
霜秋雪颤抖着将碎片拼上虎符,机关转动的轰鸣声中,整面药柜向两侧分开,露出墙上悬挂的银甲——护心镜处赫然是寒翎剑的凹痕。
"令尊战死那日,这甲胄被叛徒的毒箭射穿三十六处。
"许炽折的嗓音如鬼魅般响起。
霜秋雪猛然转身,八皇子正用匕首挑着母亲的下颌,刀尖沾着的血泛着诡异的金芒。
他脚边散落着被撕碎的北戎密函,其中一篇写着”诛杀霜氏余孽赏万金“。
"放开她!
"寒翎剑发出龙吟。
寒翎剑柄的寒意钻入骨髓,仿佛握住了一截冻了十八年的月光"许炽折轻笑一声,玉珏碎片在他掌心泛起红光:"霜姑娘可知,要启动这龙纹玉珏,需霜氏血脉与皇族气运交融?
"他突然割破指尖,将血滴在霜秋雪咳出的冰蓝血块上。
血珠相融的刹那,密室剧烈震动。
玉珏共鸣时发出的嗡鸣,让人想起古战场遗矢划过青铜盾的颤音"母亲突然暴起,徒手抓住寒翎剑刃:"跑!
去独狼崖找……"话音未落,许炽折的匕首己刺入她后心。
霜秋雪嘶吼着劈出一剑,却被玉珏发出的红光震飞。
"令尊的剑在皇陵等了你十八年。
"许炽折踩着密函走向她,蟒纹靴碾碎一片琉璃瓶,"至于这位——"他踢了踢奄奄一息的母母,"当年从火场偷走你的贼妇,该还债了。
"窗外传来机关转动的咔嗒声。
霜秋雪抬头望去,暴雨中掠过朱雀形的机关鸢,翼展间洒落的不是火焰,而是沈家特制的迷烟。
许炽折脸色微变,玉珏红光骤然熄灭。
"看来沈大公子比预计早到了三日。
"他旋身避开破窗而入的弩箭,袖中金镖射向霜秋雪眉心,"我们很快会再见的,霜、朝、”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