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九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大雪己经断断续续下了三天，雪深的地方可以埋住整个脚脖子。
可在这样的天气里，还是有人拖家带口往云城赶，哪怕饥寒交迫也不敢停下脚步。
没办法，外面总在打仗，几乎隔几个月就要征一批兵。
今天姓张的打姓赵的，明天姓李的打姓王的，后天又听说有个姓苏的还是姓舒的新军阀起事了。
打来打去，老百姓也闹不清楚，又是谁在跟谁打，谁是个好的，谁又是恶人。
今年还碰上了旱年，灾是不大，人却没少死。
如今这年头，枪杆子比县太爷手里的大印都管用，有枪有炮，就能成一方势力。
那些官老爷们只管自己吃喝不愁，及时享乐，面对那些军老爷，屁都不敢放一个，哪里还在乎老百姓的死活。
云城也有军阀，但听人说，云城那位军阀老爷是泥腿子出身，难得对老百姓有些怜悯，只要安安分分缴税，倒也实打实的护着周遭百姓，比那些光拿钱不顶事的军爷们可好了不少。
眼看这个冬天就要活不下去的人，就算知道希望渺茫，也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了。
沈青和就是其中一个。
他老家原本在隔壁城里，也算是半个书香世家，祖上还出过举人，入过仕途。
只是连年战乱，家里本就人丁稀薄，又屡屡遭难，最后的亲人也在逃难途中遭了土匪，到如今只剩他自己。
原本容貌俊秀、风姿初现的如玉少年，此刻连病带累，瘦的像是只剩下一把骨头。
好不容易走到云城，城门却设了关卡拦人，只有能证明自己身份，或是城里有亲友担保的，才能入内，其他无法证明身份的流民只能暂居城外。
好在这目的只是为防止混入奸细，流民暴乱，并非是想要赶尽杀绝。
城外提前盖了能遮挡风雪的草房，还有人在施粥，也算给了人一条活路。
放粥的见沈青和只身一个，摇摇欲坠，多给他打了小半勺米汤，可那碗热粥吃下去，身上的冷却更盛了。
天寒地冻，难民不断涌来，缺医少药，实在是兼顾不过来。
沈青和知道自己定是生病了，可如今为防难民动乱，所有外人都必须得等验明身份才可入城。
自己孤家寡人，身上什么证明都没有，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这样也好，如今亲人尽亡，自己孤家寡人，在这乱世，倒不如就这么死了，随家人而去。
说不得黄泉路上，家里人还没走太远，他还赶得上。
一个不知何处飞来的雪球突然砸在了他的身上，沈青和本就病得迷迷糊糊，昏天黑地，一下子没站稳，晃了两晃，首接倒在了雪地里。
“呀，阿雯，快来！
我把这个小哥哥给砸晕了！”
昏迷之前，沈青和看到一个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小毛球的圆脸女孩子，瞪着一双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小姐，大帅说了，不要在外面乱捡东西。
你这回怎么还捡上人了？
还是个男人！
没听话本子上说，路边的野男人不能捡，弄不好要身心俱创、家破人亡的。”
“是我把他砸到的嘛，我得负责。”
满打满算也才九岁的小女孩，肤若凝脂，脸蛋圆润，在如今这世道十分少见，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姐。
“那是他本来就病了……算了，捡都捡回来了，救也救了，说什么都晚了。”
“没事哒没事哒，你让阿武跟爹爹说一说，让人好好查一查他的身份，万一有什么不对，就让爹爹收拾他！”
床上的少年服了药，终于睡熟，梦中只有惊鸿一瞥的那双眼睛。
“啊啾～”“我的大小姐，你又不穿鞋就下地。
外面天寒地冻的，要做病的。”
阿雯跑过来，絮絮叨叨地念着，把姜安夏的鞋袜找出来，按着给穿上了。
“阿雯，你真像个老妈子。”
姜家大小姐姜安夏如今九岁，正是调皮捣蛋讨狗嫌的时候，因着贪玩不注意身体，没少挨阿雯念叨。
“我倒是为了谁？
明明比你没大几岁，怎么就成了老妈子，大小姐你心里没点数？”
阿雯翻了个白眼，轻轻抚平姜安夏袄裙上的褶皱，“好了，你姜大小姐的丫鬟可真难当。”
姜安夏知道这个从小到大陪着自己的姑娘也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纯属过个嘴瘾，也不在意，圆润滑嫩的小脸满是撒娇的笑：“好阿雯，好姐姐，麻烦你啦。”
每次大小姐一露出这样的表情，阿雯就没有办法了。
谁能拒绝一个圆圆润润、像个年画娃娃般精致可爱，还像自己撒娇的大小姐呢？
反正她不能。
更何况，大小姐的年龄跟自己家里的妹妹差不多大，虽为主仆，当初大小姐年幼，自己是真的拿大小姐当自己妹妹来照顾的。
也或许是知道自己的这点小心思，李管家在教导过自己“记住身份，不可仆大欺主”后，对自己跟大小姐私下里一些不那么“规矩”的言行，也没那么计较。
“大小姐，可要先用些饭？
厨房里炖了老鸭汤，现在喝几口正好暖身。”
“要喝！”
姜安夏眼睛一亮，她长得这么肉乎乎圆嘟嘟可不是没有原因的。
老话儿都说，“膘打嘴里来”。
或许是因为姜家老爹姜天元遭过饥荒，饿过肚子，有了这个闺女以后，那是羊奶牛奶喂着，一日三餐加点心几乎没有断过，愣是把生下来时瘦瘦小小、像是一只红皮小猴子的小婴儿，养成了如今这样珠圆玉润的福娃娃模样。
早就看透自家大小姐被她的大帅老爹养成了吃货属性，阿雯己经提前准备好了，朝外面喊一声，几个丫鬟小子就端着火炉煨着的菜肴进来，放下饭菜后又快速退了出去。
天气寒冷，姜天元担心自己的宝贝女儿冻着，专门吩咐过，大小姐年幼，不用天天跑来跟他请安用餐，他一个大老粗不讲究那些，冻着宝贝闺女要心疼死的。
再加上最近难民涌入，城里的治安就成了重要问题，姜天元时不时就带队出去溜一圈，也就不那么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姜大帅的口头禅：啥狗屁规矩，都没有活人重要！
吃着刚好入口的饭食，喝着暖乎乎的老鸭汤，姜安夏觉得整个人也暖了起来。
“爹爹还在外面转悠呢？”
“是呢，大帅说，一下子涌入了太多难民，难保有些心思不正的坏坯子，他不去看看不放心。”
说到这里，姜安夏想起了昨天那个被自己的雪球打到，捡回来治病的小哥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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